【雜文】 Where one no longer entirely belongs

承上篇寫的 Yuri on ICE 心得,但這篇其實與 YOI 沒有實質關係。想寫這篇只是起於之前蒐 YOI 資訊時無意間翻到的一篇同人短篇小說 “How To Return Home”(by queenieofaces),雖然我從不看同人(有時甚至到排斥的程度),因為被關鍵字吸引著讀了一小段後卻不禁整篇讀完了。而它就這樣觸動了我。

簡單來說、用作者本人的話來說,這篇的主題就是 "Life, Love and Language"。在這層主題架構下,用簡潔的篇幅、平直到沒多少特色的文字,把「時間、變遷、距離、轉瞬即逝、想念」等概念,情感非常精確而多少帶有幾絲美麗地敘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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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看完時明明只是微震撼(畢竟如上所言,對我這種看了大半輩子以上小說的挑惕讀者而言其文並非多出彩),但那太過清晰的共鳴感卻讓我驚艷、驚艷到半夜在 Messenger 上手眼一同痛苦地打了一大串訊息對 YOI 本作都只看了一半的朋友強行賣安利、試圖解釋根本難以描摹得清的那點什麼。我認為就算是完全不知 YOI 為何物的人,只要是有過離鄉/海外經驗或嚮往的人,一定能完全理解字裡行間那些,我們自己幾乎總是無法向他人言明的心思。

只充滿文字的畫面大概有點無聊,這邊賣一首安利——非常適合搭配本文、那篇同人文、以及文中所提的種種情感流的曲子,歌詞與曲風都極為貼切——

Janet Delvin 的 Whisky Lullabies 的愛爾蘭語版本
Suantraí Meisciuil
(限定在 YouTube 上觀看)
(鑑於愛爾蘭語本人也實在無能,有興趣的話還請移步英文版才方便理解歌詞XD 這首是極少數我認為翻成其他語言後卻比原先作曲就用了的初語言版本好聽的喔,而且是同一位歌手唱的、編曲跟唱法也完全沿用,所以更不存在翻唱造成的好聽度差異,真的純粹就是語言差異。)

(寫在前面的碎碎念:必須說我真的很不愛看 "Victor"... 雖然是官方定的,但官方同樣把勇利定作 Yuri ,而既然大家都採用了更 “Culturally Correct” 式的 Yuuri 那為什麼要歧視維克多人家明明是 "Viktor" 啊是 k 啊 k 啊、啊、啊...... 雖然譯作絕對會失真的英文後也本就失去正名的意義就是了)

以下正題:

最開始抓住我的文字是這樣的,來自勇利的姊姊真利在日本為勇利及維克多送行時與維克多的對白:

“Yuuri is...is like a bird. A baby bird, it stays at home, right? And then,” a series of words Victor can’t make head or tail of.
“It leaves the nest?” Victor guesses in English.
“It flies away?”
Mari nods. “Right, right. He came home, and now he’s stronger and he’s leaving. Do you understand?”

一輩子待在鄉下幫著父母經營溫泉旅館的真利,是否為了弟弟的競技生涯放棄青春(要知道,花式滑冰是很燒錢的運動,更遑論培養出國手),如同她幾乎一言不發擔起家庭責任的沉默一般,我們一無所知。而她說勇利就像小鳥——雛鳥是待在巢裡的,對吧。但他回到長谷津、他回家一趟,然後變強壯了,於是他現在要離開了,你能理解嗎。真利說了三次 "Right"。是的,是為了確認維克多能理解或只是口頭禪。但又不是的。

那是一種怎樣的世間常態,可以讓日語不夠好的維克多、在完全不懂後半段的情況下立刻猜出真利那「勇利要離巢、要飛走了」的意思?那是一種怎樣的世間常情,可以讓真利這麼理所當然又平淡無味地連說三次 "Right"?——很多時候,必然的人生經驗教會人類跨越語言障礙的理解、教會任何一位姊姊「要怎麼旁觀弟弟不斷被打趴、再成長茁壯然後,(再一次地)離開」。

而當維克多帶著勇利回到他的故鄉聖彼得堡,有這麼一句:
Victor comes home after eight months away and steps right back into the flow of things without missing a beat.

一拍不差地踏回了原有的生活節奏當中。 是啊!八個月甚至佔不到人生中的百分之一呢(沒有英年早逝的話啦),原先一輩子沒離開過聖彼得堡的維克多,不過八個月的長谷津之旅想來是不會對他帶來什麼變故與不適應的。就像文中維克多自己說的,在長谷津的日子只有驚奇與新鮮。

對我而言,目前唯一算有真正離開家的,也不過是去年在上海的四個月。我在上海並沒有冒險、也沒有突破自我,甚至因為從小就像海綿一樣不斷吸收資訊而連太大的新鮮感都沒有畢竟一切都與預想別無二致(只有被中國異象驚到的無數個瞬間而已、不太愉快的瞬間...)。但總之:

回到台北的時候就跟維克多回到聖彼得堡時完完全全一模一樣。101 沒倒、原先喜歡的一家小店倒了,從街道上的人到我房裡的桌子和床——所有東西都在一瞬間的陌生迥異感消逝後顯得那麼熟悉,像不小心當掉兩秒的電子節拍器一般馬上與這生活節奏 flow 的主人一同回歸下一個敲擊點,一切就是那麼一拍也不差。(以電子節拍器的情況而言應該是嗶嗶點,聲音太小會被琴聲蓋掉而且聽久了會頭痛很討厭。)

當然,我完全相信,要是外出的時間不是四個月,而是四十個月、四十年,熟悉感很可能就會被陌生迥異感取代了。

就像文中尤里給維克多的答案一樣:

“Otabek’s been moving rinks every few years, and he says that when you live somewhere it’s like...it’s like you leave part of your heart there, so if you’ve lived enough places, even when you go home it’s not really home anymore.”

記得不知在哪裡讀過(應該是)余光中說在離開多年後他曾經不敢回台北,(好像是)因為怕台北早已不再是台北。當時的我並不懂,更是任性地跟友人下了「台北是我永遠的家,不管他變怎樣我也只是會不斷地接受。一座養育了我長大的城市,不可能只有我長大而他沒有的。所以沒什麼好悲傷不是嗎?」這樣的評語。但就在剛才邊寫文邊理著思緒時,新的想法湧上來了——就像尤里所指(好吧其實是尤里轉述奧塔的意見):當你在夠多地方住過夠久,你就沒有家了(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地方讓你覺得像家)。你在哪裡住過,就會把一部分的心留在那裡。所以我們總是把問題推給城市、地方,但其實真正變的是自己、是自己已經前進不可逆了的人生。

在變遷的腳步中,很多時候,人生的位置是靠自己鑿出來的,但在那個位置能看到的風景線,卻是由周遭的人、甚至是不必然同在那個當下的曾相遇過的人所構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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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tor knows who he is in St. Petersburg, grew up in the city and chiseled space for himself from stone and ice, has a role to play and a crown to wear and expectations to meet.

這邊提到「聖彼得堡的維克多」。他在這座城市長大、並為自己在岩石與堅冰之上鑿出了一個地位,但也正因如此,他在這個城市有了必須扮演的角色、必須穿戴的王冠、必須符合的期望。

而下一段,則是對比「長谷津的維克多」。原本的長谷津是沒有任何屬於維克多的空間的,但他做到了——有意地刻下了一個他專屬的位置,將「維克多.尼基弗洛夫」刻在長谷津人的印象裡。

There was no room in Hasetsu for Victor when he arrived, but he made room, intentionally carved out a place for himself in the town even as those around him imperceptibly reconfigured their lives to accommodate his presence.

即便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真正地回到長谷津——從這一點來看,長谷津和長谷津的人們對他以及他硬是任性地留下的個人銘刻那是很寬容的了。藉由勇利,長谷津教會維克多並給他留下了那兩個 "L":生活與愛。

所以維克多在長谷津的八個月,才基本上只會由新鮮愉悅而非鄉愁思念構成。就像這一段說的:

So homesickness flitted in and out of Victor’s life, never staying particularly long or digging in particularly deep, held at bay by life and love.

對聖彼得堡呼之欲出的鄉愁,被生活與愛阻擋在了長谷津的海灣之外。

對維克多而言,「長谷津」同樣在他的腦海裡、心裡刻出了一個位置。那麼勇利呢?勇利才是真正的長谷津人,對長谷津卻毫不似維克多那樣焦躁又毫無理由地想念。(當事人明明應該感觸很深,一個經驗淺多了沒什麼資格的旁人卻更有感觸的時刻——這種尷尬又膠著而難以名狀的情況,在文中整個氛圍塑造得很貼切。也有點像 YOI 本作 ep. 10 裡的弄丟堅果事件)

但其實勇利也是一樣的。我並不覺得維克多第一次問他想不想回長谷津時他有在鹽對應,或是像維克多想的生氣了(好吧雖然作者行文的上帝視角說明維克多對勇利是否生氣的判斷應該是絕對的),只是就像現實中的每一個人一樣、當然也像文中的尤里一樣——不是沒意會到你言下真正想問的是什麼,但因為那個當下我本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無法確信是否想真誠回答啊。

所以夜深人靜維克多快睡著了的那個突然的時刻,勇利才真正回答了。

“I miss Detroit, sometimes,”
“It’s not even...it’s not even Detroit I miss, though, I think,”
“I miss Phichit, I miss our apartment, I miss the rink, I miss…”
But that’s not there anymore. Or, it is there, but it’s...not. If I went back, it wouldn’t be there.”
“Sorry, I’m not making sense.”

就像作為聖彼得堡人的維克多會想念長谷津一樣,作為長谷津人的勇利會想念底特律。

為了贏得世界金牌,勇利孤身搬到底特律訓練,本作其實沒有言明他到底何時去的底特律,但最早可能達到六年前他 18 歲左右的時期。就照 fans 們的選擇性認定假設他在底特律真的待了五年(18~23 歲)好了,這五年來的「孤獨」絕不是勇利自身在本作 ep. 1 中獨白過的那樣平淡而已。我們並不知道勝生勇利的生涯戰績究竟如何,只知道他從 12 歲就是國手;少年組時期在比賽上認識的克里斯,以克里斯的水平來看那表示勇利少年組時期的戰績可能(只是可能)不差;然而成年組後、到 23 歲這個已經是很多花滑選手退役的年齡才初次擠進了大獎賽決賽(這還不是最 top 的比賽,贏了世錦賽 and/or 冬季奧運才算是世界冠軍)——所以就如勇利在本作中的自白一樣:他之前真的是那麼地想要拿金牌(而不是像很多觀眾誤以為的他只是邂逅了維克多之後才奮起產生決心的喔)。

試想一個戰績總是失準而在世界級水平線上浮浮沈沈的運動員、一個有焦慮傾向外加社交障礙的閉塞青年,是下了什麼樣的決心在異鄉獨自奮鬥著。(我真的很想知道披集是怎麼打破了勝生勇利的心房成為他一番親友的,畢竟連理應更親的 Ciao Ciao 教練都沒做到啊)

可是既不知不覺、又時時刻刻警鐘鳴響地,他已經 23 歲了,很多選手已經退役的 23 歲。那是一種不敢也不想面對、甚至與後輩無關而只是為了不要被自己的時間淘汰、充滿「與人生賽跑」負擔的真正沒有退路的孤獨。

所以「底特律」除了是他初次真的結交到摯友的時光,更是滿懷抱負、義無反顧地孤獨著衝往金牌之路的時光。觀眾也許只看見家鄉長谷津給他的無限包容,卻沒有看見底特律的重要性。長谷津是靜止的美好,18 歲為了贏而離開、23 歲因為慘敗而回歸;而底特律,即使迎來的終點是失敗,但底特律本身不是,「底特律」是為了勝利而生的、流動的力量。

因此在文中勇利告訴維克多,長谷津會給他失敗的感覺——他為了贏不顧一切地離開、最終卻因慘敗而回歸。即便他後來用愛證明了自我、改寫了歷史,重新再出發,仍然無法抹消那樣的感覺。長谷津是勇利的避風港卻也是停滯點,底特律,才是那座他鼓足勇氣破殼而拼命前進、拿時間跟金牌賭博的沙漏。對維克多也是同理:聖彼得堡是維克多的避風港與枷鎖,長谷津是他建立 2L 的轉捩點。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文中勇利想念的會是底特律而維克多想念的會是長谷津了。

所以勇利會想念底特律的冰場、底特律的宿舍、底特律時期與披集一起生活和訓練的時光。當然,要是回去的話,冰場、宿舍都依然在那裡,和披集的友情也是無論各自身在世界的哪一角也沒有間斷過。只不過無論是現在的底特律的冰場和宿舍;抑或是現在的與自己同樣刷新了競技生涯、同樣更上一層樓了的摯友披集;甚至就算邀請批集一起重遊底特律——無論如何他心中的那個「底特律」都早已消逝不復返。

對維克多而言這還是一樣的。假設哪天他倆都退役了而且依然感情長在、也決定搬回長谷津居住好了,可即便他們同樣還能一起經歷生活、一起發現各種小樂趣為各種小苦惱吵架再和好攜手,當初那個讓他們互相扶持著共同摸索著在所深愛的堅冰上高速前進的「長谷津」,其實也只能成為連記憶細節都沒有的模糊印象了。不過當然了,那個印象是永恆的。

最後,我只想說本篇鋪陳、列舉、試圖說明了那麼多概念跟語段,只是在為下面那一句理清背景、補完情感流動。因為 "How To Return Home" 真正一句話 strike me 的其實就只是這麼一句(可以說上面的選段都是在我為了一見鍾情的這句而 mark 下 "How To Return Home" 把全篇逐字重讀一遍後才二見鍾情的。):

he’s proud and utterly in love, seeing Yuuri trying his best, venturing out of his shell to try to connect with Victor’s world, but it also feels bittersweet, Yuuri making tentative in-roads into a world where Victor no longer feels he entirely belongs.

看著勇利探出自我保護的殼、盡全力地想和他的世界建立連結,維克多感到驕傲且無庸置疑地陷在愛河裡。但那甜蜜又摻著苦澀,因為勇利正嘗試踏入的,是一個維克多已經不再能有完整歸屬感的世界。

-----正文完-----
-----下記廢話(咦前面不是廢話夠多了嗎)-----

不過其實 Viktor 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 that 聖彼得堡跟長谷津是那麼相似(應該說有海的城市都很相似啦)——

聖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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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谷津原型——(九州)唐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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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這個據說是預計要在聖彼得堡蓋的海邊動物園計畫圖,超美的啊!但已經幾年前的舊聞了,可能沒有實踐或停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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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這篇其實主題真的是 Life, Love and Language,裡面講到 Language 的部分簡直神傳神。市面上很多人喜歡圍剿講話中英混雜的人,很不幸我就是這種人。實際上可以完全自由的話還要再加上日德混雜如果哪天又幸運地學會了一定程度的俄法什麼的就要再往上加了。要是被評為「會需要用別的語言來替代其實就是中文退化的一種反映」這完全可以接受並且檢討即使改不掉也不想改。但酸溜溜地嗆「他們就是矯情想裝B啊」這就很無聊了喔除非他中文真的很神神到不知道一堆每天掛在嘴邊的流行語是中國人發明的甚至只是從日本人那邊假借來用的而且在中國可能早就過時了——那千拜託萬拜託你告訴我在討論行銷時要怎麼用一個中文單詞而不是至少三句話甚至以上來完全傳達出 "sophisticated"(客群),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還有「本気出す」也超想知道!!!

簡單來說、用該文作者的話來說,就是(非原句):

對維克多而言,食物好吃就是 "vkusno"、很驚喜的事情就一定是 "Amazing!"、而勇利的個性就是「負け嫌い」(其實比較常用的好像是「負けず嫌い」)。

多語穿插確實會影響到原生語言的行文架構完美度以及使用流暢度,嚴重一點甚至連日常反應都會惡化。但如果有機會掌握多樣的語言,我相信應該沒人會為了這種原因而拒絕吧?語言除了是「真正理解那個文化」的第一道門檻還有拿來罵髒話很好玩很多元很方便之外,更是拓展思考方式、增加大腦內 available 邏輯系統的最佳媒介。這也是為什麼,如果我哪天非常之有空來再多學一門的話應該會選俄文的原因,能蓋到漢藏、印歐、蒙古、日耳曼、拉丁外,再加斯拉夫語系的思考方式集點運動光聽就很有意思啊。

真正的最後:
Whisky Lullabies 之於「鄉愁、時間、人生變遷」的應景歌詞: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他們總會問我哪裡疼、並為我拭去淚水。
但當我長大了、當我開始失眠因而夜變得短了,我也不再在乎自己哪裡疼了。因為搖盪在耳邊伴我安然的,永遠只剩下威士忌帶來的搖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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