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法蘭西組曲 / Suite Francaise——「Adieu」。再四年戰爭就結束了，但誰知道他 / 她為什麼再沒回來過

★★★★☆（4.5 顆星 / 滿分 5，其中 0.5 顆給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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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 年，巴黎近郊，「他們來了......他們來了......」——沒有想像中的驚恐或怒吼，流傳在法國居民間的就只是不斷響起的這句低語。在他們的飛機帶著炸彈飛過天際線之時；他們部隊整齊的靴跟進行曲微微震響教堂的地板之時；他們的軍官第一次抵達強行租用的民宅門前之時；他們的軍隊武裝搜屋尋找反抗份子之時。戰爭把人類劃分成「我們」與「他們」兩個世界，人們不再是一樣的。有一天「我們」忽然就成為戰敗國了、有一天「他們」忽然就來了。再有一天忽然一紙調令隨著電報拍來，他們又走了。走的時候，螢幕裡的世界忽然變得像漆黑的影廳一樣沉默，不再有任何耳語。或許是因為，沒有人想為他們送別。

老實說，這部片和我之前寫過的那部 法國電影 Le Silence de la mer（海的沉默 / 沉靜如海）實在很像，若不是早知道兩部片都是當代（不同的兩篇）文學作品改編的會以為是翻拍。而當兩個背景、性別、身分完全不同，卻都活在當時、當地的人，不約而同地寫出了如出一轍的故事時，我一向相信這就是小說另別於文學的藝術價值：虛擬的字裡行間卻寫出了最真實的真實。如果這些故事從未曾以任何形式——縱然只是殘缺的一點點碎片、無形的一絲氣息——存在過，為什麼會有人能將它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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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原著《法蘭西組曲 》手稿，猶太裔的作者在完成預計的三部曲以前即死於集中營。整份手稿塵封超過六十年，於千禧年之後才重見天日並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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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看他、我們不和他說話。」

二戰中淪陷的法國，德軍徵用民房作為軍官的居所是眾所周知的史實。當似虛若實的鏡頭拉到因為國家直接投降及傀儡政權的建立，而倖免被炸毀的村子內：無辜的少婦，在透明不可見，卻無處不在、無處不令人窒息的，名為「國仇家恨」凝膠之中，被迫以無聲政策向入侵者抵抗，就像保存完好的村子比起那些正被裝甲坦克碾平的地方，相對而來的何其平靜一般，沉默。

在遠自逐漸從世人腦中消逝的年代而來的陳舊、恍惚中彷彿帶著霉味的沉默中，迴盪著的是，守著一個不忠又生死不明的戰俘丈夫之活寡、指間渴望到發痛卻不被允許在敵軍耳邊奏樂的女人，心中的琴聲。是穿著象徵絕對強者與唯一勝利者制服、卻不能戰勝自己幾個親兄弟在前線上迎來的死神的軍官，指下的琴聲。他們靈魂深處的音樂是一樣的、他們周身刺骨的寂寞是一樣的。但他們的軀殼活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就注定了：他們永遠都不會是一樣的。他們的愛只會是意外、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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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不真的只如（為了迎合市場）電影片商大肆宣傳的一般，是個愛情故事。當然短短的九十分鐘它要怎麼說得完一個時代、一群人的故事？不過，至少（依「BBC Films」這塊金字招牌一如既往掛保證的一樣）我們可以看出一些留給觀眾深刻空間的淺淡端倪。

當德軍占領村莊，字跡端整得全不像是出自動亂時代戰敗國民之手（當然我很相信這是舊時代美德的一部分，請容忍一個討厭電子化的文字癖之感嘆......）的信函，如雪片般飛入敵對軍官們的辦公室。大多不是求情或指責，而是一戶捱著一戶地急著揭發鄰居醜聞的告密紙條。

如果不是我的上司命令我讀，我和妳想的一樣，也只想把它們全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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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被剝削的佃農，面對自己竟從領主那裡「獲得」比敵軍占領者還惡劣的待遇、當他們忍無可忍，這些世代務農的勞民會讓你知道，他們並不愚笨。時代尖銳卻不停致命地向前滾的巨輪，會讓每一個人在心底都被迫弄清楚很多事。只是有人投奔心目中所見的任何一絲光明，有人義無反顧地為了自由而縱身躍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等你的德國朋友們離開時...... 

簡短無比的對白就那樣結束於刪節號。留待不久後的歷史證明：是的，當這些地主權貴拚命巴結（又剛好堅決反共）的「敵方友人」前腳一離開，共產黨和積怨已久、憤怒的人們，後腳就會站起來。同樣的，歷史還會證明：為了養家、為了營救親友甚至自己的丈夫，也或許只是再正當不過地為了保存自我安危，選擇用身體向敵軍換麵包的法國女人們，將得到的是一輩子妓女、叛國婊子的標籤。

在把一代人都能整批洗掉的洪流裡，「正義」從來有存在過嗎？有時候信誓旦旦說出正義二字的人都是對歷史撒謊的騙子。

總之，這些故事背後說不完的故事，永遠來無聲去無息，就像塵封了半世紀的法蘭西組曲一樣。可是它們又怎麼能輕易被遺忘或抹煞？待下一個念舊的作家、導演、編劇，下一個演戲的瘋子和看戲的傻子，讓無聲的黑白再一次變回血肉之軀，活生生地來告訴你：「我們」人類，究竟是怎麼樣在這個古老的世界一路走過每一次世紀之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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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炸彈降落金黃的田地，「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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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這群人來來去去的那六年裡，有的教堂仍然保持著高聳以逼近上帝的任務，有的教堂——甚至包含無數他們自己的——被炸掉可不只一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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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了，讓多久都沒見過男人的法國少女們春心都蕩漾了（以致媽媽們必須紅著臉逼女孩立刻關上窗戶）。忘了曾在哪看過的評論，說其實當年許多自願與德國軍官糾葛不休的女人，除了求生存，或許還源自於女性為保護小孩而演化出所謂「投靠強者、受強者吸引」這種生物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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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屬於法蘭西任何一片土地的他們來了，短短幾個月後的某一天清晨，終究無法屬於她的他走了。 四年後，聽說他死了，又或許，只是像她一樣，就是消失了。

1940 那年陽光午後的情愫，還有同時流溢於那一大片土地上各處的種種情緒，大概真的就只屬於那一刻——即使戰後還有當事人願意回想，或許也會覺得回憶的輪廓已經模糊得都不再屬於他們自己了。 現在看起來已經消失的一切，如果我說它們都確確實實是曾經迷漫在那空氣裡的，並且因此而得以永恆地存在著，又有誰會在乎......

隨文附上個人很愛的：主題配樂、預告片配樂。